战火中的乌克兰古典音乐

你能说出任意一名乌克兰作曲家的名字吗？即便你是一位音乐爱好者和音乐厅的常客，你也可能无法说出乌克兰作曲家的名字，而这并非毫无缘由。但这并不是因为乌克兰古典音乐不存在。

除了征服乌克兰的少数领土，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还有一个更野心勃勃的战略目标：摧毁乌克兰的民族认同感。这并不是乌克兰第一次面临这样的企图。乌克兰拥有悲惨的殖民历史，数个世纪以来曾被不同政体所统治过。乌克兰不仅遭受过文化挪用，还经历过乌克兰语禁用、文物毁坏以及针对乌克兰艺术家、知识分子和文化人物的迫害与消灭。

当下，这种悲剧再度上演。据乌克兰文化与战略传播部统计，2022年2月22日至2024年10月间，乌克兰有130多名文化界人士被杀害，其中包括作曲家、演奏家、歌剧演唱家、指挥家和音乐经纪人，至少2 109处乌克兰文化基础设施遭到破坏，另有368处被摧毁，其中包括歌剧院、音乐厅和音乐教育机构。当然，真实的数字甚至会更加惊人，因为战争早在2014年2月就已打响。

目前，各种国家部门、私营机构和个人活动家正致力于在乌克兰乃至全球范围内保护和推广乌克兰古典音乐。应《联合国纪事》的邀请，作为一名音乐界人士，我将在这里分享我在这个方面的个人经历。

音乐受到了威胁

战争对音乐文化的威胁是多方面的。一是作为音乐的实体形式，乐谱面临损坏、丢失或毁坏的风险。寻找乐谱并将乐谱归档和数字化，随后出版并分发给演奏家和研究人员，对于乌克兰音乐的存续至关重要。从音乐教育到音乐家在全球各地的演出，所有的后续工作都离不开这一环节。音乐的“实体”形式还包括音乐机构和乐器。目前，所有这一切都面临着破坏的风险，这既危及当今音乐家的职业活动，也让音乐学校所代表的音乐文化的未来岌岌可危。

音乐的价值在于被听见，因此表演场地对于乌克兰音乐的“发声”至关重要。在乌克兰，面临持续的破坏威胁，举办音乐会十分艰难，即便没有被完全取消，各机构也只能在地铁或专用庇护所举办音乐会。如期举办的音乐活动也常常会因停电或空袭警报中断，因为演奏家和观众不得不前往防空洞避难。音乐家、经纪人、研究人员和音乐评论家在前线为了国家的自由而奋战，他们常常负伤，甚至献出宝贵的生命。对于乌克兰境内成千上万正常生活被颠覆、每天面临死亡威胁的乌克兰人来说，在战争时期依然努力维持国家的文化生活，是一场真正的反抗行动。

在乌克兰国土之外，乌克兰音乐往往直接或间接向人们传达着讯息，包括关于正在进行的战争，关于对军事支援和人道主义支持的需求。演奏乌克兰音乐的音乐会同样发挥着重要的教育作用，因为时至如今，世界对乌克兰的历史和文化仍然知之甚少。然而，乌克兰音乐想要在世界音乐中占据一席之地，就必须超越军事背景和慈善项目的局限，摆脱对政治和社会趋势的直接依赖。

我推广乌克兰音乐遗产的经历

I显然，乌克兰音乐走向世界的主要推广大使应当是乌克兰人自己。2022年4月和5月，我担任执行总监的基辅交响乐团进行了名为“乌克兰之声”的欧洲巡演，演出曲目包括马克西姆•别列佐夫斯基 (Berezovsky)、尼古拉•李森科 (Mykola Lysenko)、鲍里斯•利亚托申斯基 (Borys Lyatoshynsky) 和米罗斯拉夫•斯科雷克 (Myroslav Skoryk) 的作品以及西欧音乐。鲍里斯•利亚托申斯基是二十世纪最重要的交响曲作家之一，但我们的西方同事却几乎没听说过他的名字。因此，在波兰华沙国家爱乐音乐厅、柏林爱乐音乐厅和德国汉堡易北爱乐音乐厅等著名音乐厅演奏这些音乐家的曲目，意义就更加重大。自那时起，乌克兰各交响乐团和室内乐团在大西洋两岸都履行了自身文化传播的使命。

然而，无论是由乌克兰音乐家在乌克兰人举办的音乐会或临时节目中演奏乌克兰音乐，还是西方机构为声援乌克兰而演奏乌克兰音乐，在世界各大音乐机构的长期规划之中都处于边缘位置。因此，我和我的同事正致力于让乌克兰音乐变得具有吸引力，让世界各地的古典音乐专业人士都能听到。

2022年2月底，我与来自利亚托申斯基俱乐部的同事柳博芙•莫罗佐夫斯基 (Liubov Morozova) 以及乌克兰现场项目和乌克兰研究所的同事们共同启动了一个项目，旨在收集乌克兰乐谱，收入一个大型的在线乐谱库。其中许多乐谱从未被发表过，甚至乌克兰音乐家往往也无法直接获取。这一乐谱库仍在不断扩充，音乐学家、策展人、经理人和演奏家等越来越多的爱好者加入了这一行动。我们在公立和私立档案馆中寻找乐谱，并联系曾经演奏过乌克兰作品的独奏家和乐团，因为他们可能仍保留着某些乐谱。在迅速收集到首批乐谱后，我们开始联系世界各地的音乐机构和音乐家，邀请他们演奏乌克兰音乐。我邀请到了巴黎爱乐乐团和巴黎管弦乐团，他们叫我策划一个交响乐节目；利用研究和策划援助挖掘乌克兰曲目确实无比重要，因为乌克兰曲目在乌克兰境外并不为人熟知，即便对于古典音乐专业人士也是如此。在巴黎爱乐乐团的支持下，我们为在乌克兰境内外陷入困境的乌克兰管弦乐团的音乐家们提供了直接的援助。通过一项专门的特派项目，我们帮助数十名乌克兰音乐家与法国国家级管弦乐团签订了临时合同，为他们提供继续表演的机会，使他们能够在欧洲顶级艺术机构，展现乌克兰的音乐风采。

关于保护乌克兰音乐的人道主义援助，还值得一提的是，向音乐学校和受战争影响的年轻音乐家的家庭提供援助也非常重要。许多在被占领或遇袭后幸存的学校遭到了损坏或摧毁，损失包括学生学习所需的乐器和其他设备。许多有儿童学习音乐的家庭在空袭、地面战斗或占领中失去了家园和乐器。为了帮助年轻音乐家继续练习音乐，我与来自芬兰乌克兰协会的活动家伊琳娜•戈尔昆-西伦 (Iryna Gorkun-Silén) 一起，组织了一项募捐并向受影响学校和家庭赠送乐器及设备的行动。在2023/2024演出季，巴黎爱乐乐团将这一行动作为本团特派项目的一部分。

2023年5月，我在巴黎创立了“1991项目”，致力于推广乌克兰音乐。在哥伦比亚大学的巴黎全球中心、创意与想象研究所及哈里曼研究所的支持下，我们定期举办室内音乐会，并精选乌克兰作曲家与其他各国作曲家的佳作进行演绎。我们的项目旨在展现乌克兰音乐从古典时代直至当今与全球文化潮流的融合。渐渐地，除了巴黎爱乐乐团乌克兰特派项目的乌克兰音乐家外，我们还开始邀请著名的西方演奏家参与我们的音乐会。这样，非乌克兰音乐家能够演奏乌克兰音乐，丰富他们的曲目，同时，他们也利用自己的声望，成为“乌克兰音乐的使者”，鼓励国际公众探索乌克兰音乐。1991项目还为法国国家乐团和科洛纳管弦乐团等管弦乐团以及像让-吉恩•凯拉斯 (Jean-Guihen Queyras) 这样的独奏家提供了大量很少演出的乌克兰乐谱。

你能做什么

没有人知道战争会何时、以何种方式结束。没有人知道在接下来的导弹袭击中，还会有多少乌克兰的文化界人士会在战场上或家中丧生，又会有多少剧院、档案馆、博物馆和学校被摧毁。但乌克兰要想存续，就必须保护好自己的文化和特征。人人都可贡献一份力量。音乐支持者可以呼吁各机构和乐团将乌克兰音乐纳入他们的节目。音乐爱好者可以参加包含乌克兰音乐的音乐会，在平台上聆听乌克兰作曲家的作品。人人都可以找到并加入旨在帮助乌克兰音乐或音乐家的倡议活动，任何帮助都很重要。乌克兰有许多东西可以奉献给世界。乌克兰的声音应该被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