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厕所……《联合国纪事》对话“厕所先生”沈锐华

在11月19日世界厕所日前夕，《联合国纪事》采访了世界厕所组织的创始人兼总干事沈锐华 (Jack Sim)。外号“厕所先生”的沈锐华畅谈了厕所和卫生设施对于实现可持续发展的重要作用，他为改善全世界的卫生系统所作的贡献，以及确保各地人们都能使用功能齐全的厕所这一目标所取得的进展

如今，约36亿人无法使用安全的厕所，占世界人口的45%。为什么缺乏厕所和基本卫生设施的问题如此严重？

长期以来，环境卫生和个人卫生一直列在“水议程”下面，这个议程听起来更加“清洁”，但是，如果让这个话题隐藏在“水议程”下面，就无法引起任何讨论，也就无法取得任何进展。所以，我曾经问过在发展部门工作的人：“这个话题为什么不能直接谈论呢？”没有人愿意谈论环境卫生和厕所问题。没有人愿意捐款用于“棕色”的对象；人们更喜欢谈论与蓝色和绿色有关的问题，例如气候变化、森林、淡水、儿童、鱼类和动物等。

面对环境卫生，不拐弯抹角的人还是少之又少。有人将厕所问题称为“粪便污泥治理”，这很让人费解。我认为我们必须坦率面对。我们要把上厕所当作一件正常、自然的事情，就像吃饭喝水一样。我们总是无法正视厕所，导致这个问题一直无法解决。

国际社会对待环境卫生的态度已经发生了转变，因为环境卫生已经正式成为发展议程的一部分，即可持续发展目标6，该目标旨在为所有人提供清洁饮水和卫生设施。

按照你的经验，你认为哪些地区受厕所和卫生设施缺乏的影响最大？

全球南方受影响最大，例如印度，以及非洲、亚洲和拉丁美洲国家，甚至是太平洋岛屿。我觉得2019冠状病毒病让人们认识到了个人卫生的重要性。即使是非常富有的人，也可能因环境不卫生而丧命。

我希望勤洗手、保持清洁的习惯在2019冠状病毒病之后能够延续下去。2003年，亚洲暴发了非典疫情，此后所有人都非常注意清洁卫生。但是，一年后非典结束，然后许多人又开始不勤洗手了。我认为必须提醒人们：好的个人卫生和环境卫生可以挽救生命。

世界厕所组织的目标群体不仅限于那些无法使用厕所的人。组织的业务范围还包括水处理，因为我们还需要关注冲水后粪便的去向。例如，过去，巴西有50%的粪便废物未得到处理。因此，2019年我们在巴西圣保罗召开了世界厕所峰会，并游说巴西参议院通过一项法案，允许以公私合营方式建设废水处理厂。在这项新法的支持下，过去三年，在总计1350亿美元的外商投资之中，巴西让100亿美元投向废水处理。根据新的法律，巴西94%的废水处理厂现在归国家所有。我们希望更多的国家能够效仿巴西。

今年的世界厕所峰会正在尼日利亚举行。尼日利亚总统宣布峰会开幕，水资源部长在会上倡导改善环境卫生。我们希望能实现切实的改变，即尼日利亚政府成功处理卫生危机。尼日利亚是一个非常重视卫生的国家。此前，印度总理莫迪领导的“清洁印度”运动已经建造了1.1亿个厕所。

你在二十几岁就已经是一位成功的商人了。你是怎么认识到缺少厕所的问题并决定采取行动的？

到40岁时，我已经赚到了一些钱，名下有16家公司。我没有上过大学，因为我学习成绩不好。不去上大学，倒为我省下了很多年的时间，我得以早早开始创业。

到了40岁，就像到了中场休息时间，我开始反思人生的得失。我对自己说：“你可以成为家里那条街的首富。但是，你距离80岁只有40年的时间，赚那么多钱有什么用？”

所以，40这个数字让我意识到，钱是赚不完的，但人的一生是有限的。最终，我决定用有限的生命来为人民服务，因为这是时间能换来的最珍贵的东西。

我想做一些没人愿意资助的项目，选定了厕所作为目标，因为每个人需要厕所，改进厕所一定是好事。厕所是人们都需要的，但平凡无奇甚至不堪入目，就没有人愿意和它打交道，于是就被忽视了。然而，我认为这是个机会，并抓住了这个机会。

下一个问题是，说到厕所和环境卫生，人们是否应该用委婉的用语呢？人们觉得谈论厕所很粗俗，也很难接受这一话题，所以我让它变得幽默起来。我使用了一种“游击营销”策略，将世界厕所组织称为WTO，和世界贸易组织一样。听起来我们就像是世界贸易组织！

现在人们称呼你“厕所先生”。

是的，媒体先给我取了“厕所先生”的外号，我甩也甩不掉，不久之后人们都开始叫我“厕所先生”！

我发现，如果你能让人们发笑，他们就会听你说的话，你就可以给他们普及有关环境卫生和个人卫生的知识。我喜欢逗别人笑，这种交流方式非常适合我，也很适合推进卫生议程。

世界厕所组织是卫生议题的国际发声渠道，我们努力保持热度，因为有不同的议题在竞相吸引公众的注意力，例如2019冠状病毒病、气候变化、癌症和肺结核等等。

如果我们不继续提供有关卫生危机的信息，这个话题可能会从全球议程中消失。

我们之所以能让这一话题保持热度，多亏了联合国大会第67/291号决议，根据这项决议，193个国家将11月19日设为世界厕所日，这也是世界厕所组织的成立日期。这提升了卫生议程的正当性。

我们的预算非常有限，却为25-30亿人提供了外展服务。我们资金不多，却服务了这么多人。

在过去的21年中，有机会无偿提供卫生倡议服务，我感到非常荣幸。我会一直为此努力，但我也必须找到下一代接班人。我需要将我们这个组织转变为一个强大的机构，因为这事关人们的生命安全。

所以，你正在寻找下一位厕所先生或女士吗？

不只是一个人，而是得有很多人，不能再出现任何差池了。我们在世界各地有很多志愿者，但我们需要将世界厕所组织转变为一个常设机构。

世界厕所组织是否有一个中心目标？是否有一个你希望实现的可量化目标？

我的目标是，在不久将来的某一天，世界各地的每个人随时都可以使用干净、安全的厕所，能够使用得到妥善管理的卫生设施。这听起来很简单，总有一天，上厕所会成为理所当然的事，但在当下，要实现这点还不那么容易。

世界厕所组织正在全球南方各地采取什么行动？

我们与国家层面的政策制定者合作，因为一次解决一个厕所，永远无法解决大范围的问题。但是，改变政府政策，就能迅速改变现状。我们目睹了中国和印度的巨大进步，如今我们关注的目标是印度尼西亚、越南以及非洲和拉丁美洲国家。到目前为止，我已经去过61个国家，都是为了看厕所！

实现人人享有环境卫生的目标，是否也受资金问题的左右？你谈到国家政策的重要性，资金支持肯定是其中一个重要的方面。

资金很重要，因为我们必须给员工支付薪水。我们的员工数量并不多，我们有很多志愿者，但需要做好协调。

有钱也有助于制定标准。我们正在收集世界各地的环境卫生标准，并汇编至一个中央信息库，研究人员或决策者可以基于这些标准开展研究或制定政策。

今年世界厕所日的主题是“变不可见为可见”，世界水日的主题也很接近。你能解读一下这个主题吗？你有什么看法？

我觉得这正契合我们此次采访的主要内容。人们拒绝讨论厕所和环境卫生问题，这个问题就变得不可见了。我们的责任是把这个话题引入公众视野。

先让人们想想没有厕所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然后告诉人们目前还有几十亿人用不上厕所，接着人们就会聊起这个话题。

同样，地下水也是不可见的。人们并不认为厕所会影响井水、地下水、灌溉用水的水质。

没错。

这与人们无视厕所的状况密切相关，这是认识的问题。环境卫生是人们在公共场合不愿提及的话题，所以大家都没有认识。正如你所说：“我们要让这个话题浮出水面，让大家开展讨论。”只有这样才能解决问题。

如果不成为大众话题，我们冲完水之后就会忘记了，所以环境卫生会始终“不可见”；在人们之间传播这个话题，环境卫生就变得可见了，参议员就会说：“哇，我们必须采取行动。我们同意这些观点，我们会通过法案。”我之前提到过，巴西通过了一项法案，法案通过七个月后正式生效。我很高兴能够助力这项卫生新法的出台。

是的，很棒。我们之前提到，可持续发展目标6涉及清洁水和卫生设施。你认为，你在卫生方面的工作还促进了哪些其他目标的实现？

影响到的其他目标有很多，但健康目标[关于健康和福祉的可持续发展目标3]至关重要，因为如果有一天你或你的孩子生病了，你可能会因此耽误工作并失去当天的收入。这会加剧贫困，而[关于消除贫困的可持续发展目标1]致力于解决贫困问题。拥有安全的厕所对妇女也很重要，这就涉及到[关于性别平等的可持续发展目标5]。

环境卫生还会影响水下生物，这涉及[可持续发展目标14]，如果环境卫生没有被污染，鱼类也会更加健康。

你们的工作还与粮食安全有关，这涉及到[可持续发展目标2：零饥饿]。

是的，粮食也是个问题。但如果你连厕所和卫生问题都羞于启齿，这个问题就永远不会得到解决。所以，我很高兴人们在逐渐关注这个问题，世界厕所日就是我们就此展开对话的契机。

最后一个问题：你认为联合国能在2030年之前实现有关卫生的可持续发展目标6吗？

我认为，这个进程会非常缓慢。2019冠状病毒病的来袭雪上加霜，在这场大流行病中，穷人确实遭受着更大的苦难。但我认为，即使没有2019冠状病毒病，他们也很难实现有关卫生的可持续发展目标。可悲的是，2030年议程的关注度正慢慢减少，我们更热衷于把钱花在乌克兰战争上面。

你提到了2019冠状病毒病和乌克兰战争，这两个问题确实分散了人们实现可持续发展目标的注意力。

我们也必须合理分配。例如，气候变化固然非常重要，但我们不能将其视为唯一的议程项目，还有其他亟待关注的问题，例如无家可归、饥饿、水和环境卫生、教育和土地权等。我们需要对所有可持续发展目标给予同等的关注。

沈先生，非常感谢你的宝贵时间，祝你工作顺利，不断取得成功。
 

本文由上海外国语大学高级翻译学院师生翻译